大江之上,一艘乌篷河条正在飞速向东。因为船行顺流,所以不必扬帆摇撸,只消把控一下后舵,茫茫水波自会裹挟着小舟前行。

吴定缘孤身一人待在船尾,手控舵把,眼神木然地望着早已远去的南京地界。在他身后,于谦拘谨地蜷缩在船头,连睡着了都眉头紧皱;篷舱里传出朱瞻基均匀的鼾声;苏荆溪以手托腮,努力保持着坐姿,斜倚着篷边也陷人安眠。

整艘河条缓缓摇摆着,一片静谧,仿佛江神施展了什么玄妙的安眠之术。

他们原本乘坐的小船,只是一条巡湖用的舶板,根本经不得江中风浪。幸亏红玉之前给了吴定缘一袋合浦南珠,于谦借来一枚,从江边渔家换到一条乌篷河条,才算解了燃眉之急。这些经历了一夜波折的疲惫的人,在确认河条安全入江之后,几乎是一躺下便睡着了。

其实吴定缘也困倦至极,脑壳里始终塞着一块炭火,闷闷不见火焰,却灼得人坐立不安,任凭多么疲惫也安不下心神。

过去的一天一夜,对他来说实在刻骨铭心。南京一场巨变,两拨神仙打架,却让他这样的蝼蚁惨被殃及。一个最怕麻烦的人,却卷入了最复杂的旋涡之中,父亲惨死,妹妹被掳,仇人现身,他所熟悉的世界被砸了个粉碎,再不能回头

一直到现在,吴定缘仍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好似这一切只是场噩梦。他习惯性地朝腰间摸去,想用烈酒来解决问题,却摸了一个空。吴定缘忽然忆起,昨天中午他穿过正阳门城洞的巨石之下时,那一瞬间莫名涌现出某种预感,现在回过头想,那竟似是谶语一般:无论来路还是去路都晦暗不清,偏偏在头顶,生死悬于一线。

一想到这里,吴定缘顿觉胸口发闷。他不得不轻轻放开舵把,直起身来。昨晚梁兴甫捏伤的脚踝气血已通,可酸疼劲仍在,哪怕挪动一点都得咬紧牙关。

吴定缘在船尾勉强站定,深深吸入一口江风,让一股清气在肺里荡涤数圈,头脑略感清醒。可神志一清醒,郁结之情反倒更为凝实,简直无可逃遁,亦无从消解。吴定缘就这么默然伫立在船尾,瘦高的身躯像一根不知向何方飘摇的芦苇。

其他三个人足足酣睡了两个多时辰,直到炽热的阳光晒疼了脸颊,方才醒来。最先起来的是苏荆溪,她俯身用江水扑了扑脸,掏出一方锦帕细细擦拭。接下来醒转的是朱瞻基,他是被疼醒的,因为肩上的箭伤又发作了。

苏荆溪赶紧蹲到太子身边,一手托起拆开的布条,一手按摩着伤口。她的眼神专注,手法轻柔细腻,让朱瞻基舒服得不时哼哼几声。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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