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都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土到什么程度,估计连他爸爸冯胜利也说不清楚。当然,百十年总该是有的。

在遥远遥远的从前,冯家的祖籍地发生了蝗灾,据说黑云般的蚂蚱能把骡子撞出一溜儿跟头去。冯家祖上在老家实在混不下去了,事实上他们家穷得就剩下一根屌了。老祖宗一怒下便怀揣大屌,推着独轮车,气魄豪迈地杀进了北京城。这一住就是若干代,人算是扎根了,可屌却越来越小了。到了冯都这一代,他都不好意思拿出来了,上厕所时不得不用手挡着,惟恐让人家看见了,笑话。

在外地人眼中,北京的土著家族,似乎都能找出几个光宗耀祖的人物来,但冯家却是例外。他们家一直住在护城河边上,靠种菜为生。虽然刘备也种过菜,鲁智深也种过菜,但那是英雄末路的权宜,冯家人却从没琢磨过种菜之外的营生,光宗耀祖的事也大多与种菜有关。

据说冯都的爷爷认识马连良,那是因为马连良他们家也要买菜,买着买着就这么认识了。冯都还听说爷爷与当年的北京地下党有些来往,原因是地下党不能靠西北风活着,人家也得吃菜。

冯家的神秘色彩仅此而已。

这几年冯都也算是有头有脸了,结识了不少外地的朋友。每次聊起类似话题,冯都就实话相告,但朋友们大多认为冯都为人谦虚,还有进步的余地。有人曾问过他:你家是不是冯玉祥的后人?冯都赶紧摇头。又有人问:那冯国璋呢?冯都只得苦笑着说:“我们家这个冯,连个坏蛋都没出过,我们家就是种菜的。”朋友们嘻嘻哈哈的,却没几个真正相信。也是,上百年北京的土著居民,怎么可能仅仅是家普通的菜农呢?即使与皇上沾不上边,总应该出过个把和申吧?

为此冯都倒是挺庆幸的,我们家没有名人,那是我们家的福分,他们肖家倒出过名人呢,结果又怎么样?一台黑白电视就差点成了通敌的证据,一家老小险一险的就给发到大西北去。

冯家和肖家是邻居,住在一个大杂院里。估计这院子以前的主人可能有些身份的,那是里外两进的套院,门口两侧还立着石鼓呢。肖家住在内院,冯家在外院,两家公用一个自来水,自来水就设在内外院之间的过道里,过道里还种着一棵石榴树,这就是两家的界限。

早先这所院子根本不是大杂院,是肖家的私产。七十年代初,政府破天荒地要拓宽马路了,结果把冯家所在的生产队整个推平了。

农民们要出路、要住所,革委会的领导就把肖家院子的钥匙给了冯胜利,号称是外院就是你们家的,随便住。后来革委会又给冯胜利找了在纺织厂看门的工作,如此一来,冯家就算安生了。

冯家刚搬进院子时,肖家没敢做出任何反应。当时冯家人认为里院那家人全是属耗子的,走路一律贴着墙,见人就点头,似乎满大街都是野猫。

生产队与肖家所在的胡同只隔了一条马路,冯家人老早就知道肖家不是一般的人物,祖上大有来历。肖家的这一代的主人叫肖从,大儿子叫肖战,二儿子叫肖役。他家也祖上不是北京人,是江西的。几年后冯胜利才知道,肖从还有个弟弟呢,上山下乡的时候去了内蒙,一直就没回来过。从时间上看,连肖战都没有见过他这个叔叔。

老人们说,肖战的爷爷是个特别能折腾的主儿。人家从江西老家跑了出来,西下湖南、贵州、云南,不敢往南跑了,只得辗转北上四川、甘肃,绕着圈儿地跑了一年多,最后到了陕北高原。几年后他又带着帮人从陕北出发,借道内蒙古,在东北转悠了几年。再后来人家又从东北又一路蹿到海南岛去了,最后从海南岛杀了个回马枪,进北京城了。有人说肖战他爷爷进北京时特有派,是坐着汽车来的,身边听招呼的就有好几十人。后来肖战的爷爷死了,他老爹肖从觉得“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于是在出版社当了编辑,专门玩儿书。

俗话说: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一般来说人间祸害大都是天上人物,肖家的灾祸还真是天上掉下来的。

林彪在温都尔汗摔死了,从此肖家竟倒了大霉。1971年之后,肖从三天两头地被叫去问话,内容一般都是林彪逃跑之前是不是和你们家商量过?林彪把你们留在人间,还有什么阴谋诡计?实际上肖家老人1965年就死了,肖从只是个出版社的编辑,打1966年开始就在家里混日子了,怎么可能与副统帅有联系呢?但无论肖从怎么解释,人家就是不信他的。是啊,你爹是从东北南下的,是四野的人,你本人又是个优娼不如的臭老九,凭什么信你的?也就在这一时期,冯家人高高兴兴地把外院占了,肖家人也只有哑巴吃黄连,忍着了。

搬家之前,区革委会的领导特地找冯胜利谈过一次,大意是:您家是根红苗正的贫农,是红五类。里院那家子就难说了,他们老头是四野的,和苏修的关系说不清楚。你们家搬去之后,要多加几个心眼儿,千万别让他们挖了社会主义的墙角。冯胜利是个老实人,当下就拍着胸脯答应了。

冯家出身简单,人口也不复杂,冯胜利、冯胜利的老婆,儿子冯都,闺女冯青。对了,冯胜利的老母亲还在世呢,但计算人口的时候往往想不到她。原因是老太太一年也出不了几回门,大家都快不认识他了。

冯都是1969年生的,生了没几天珍宝岛打起来了,大家都说这孩子命硬,是当兵的料。冯青是1972年出生的,出生那天冯胜利让革委会连夜拉到八达岭山路上扫雪去了,冯胜利一肚子怨气,可又不敢说什么。几个月之后,大家才知道,那天尼克松要去八达岭游览,可头天下了雪,国家不愿意让美帝受了委屈,于是冯胜利等人就出动了。冯胜利这叫气呀,原来是给美帝义务劳动了,从此他就恨透了美帝和苏修。

冯都上中学后便对知识分子产生了反感,其根源就在肖家的轻辱。

冯家搬进大杂院的头半年里,两家人几乎就没什么来往。但两家人终归是住在一个院子里,自来水又在里院,老死不相往来的事是做不到的。冯都四五岁的时候,两家人开始说话了。

有一次冯胜利带着冯都去打水,肖从也拎着水桶出来了。冯胜利礼貌性地点了点头,肖从便摸着冯都的脑袋问:“这孩子看着就聪明,学名叫什么呀?”冯胜利只得道:“冯都。”肖从愣了一会儿,然后咧着嘴问:“你们家还有个闺女吧?”冯都便抢着叫道:“我妹妹叫冯青。”肖从像吃了只苍蝇一样,瞪眼抻脖,好久才道:“不错,名字挺好。”

当时冯都和冯胜利都没觉出什么异样来,可后来冯都的学问越来越深了,也就想明白了。怪不得肖从当时的表情如此怪诞呢,冯都就是丰都,那是小鬼住的地方。冯青就是风情啊,女孩子要是太风情了,这事就有麻烦了。知识分子的头脑太复杂,打倒知识分子就是打倒一切让人类觉得不舒服的想法,应该打倒!后来冯都曾经想改名字,但冯胜利死活不答应,人的名树的影啊,怎么能说改就改呢?丰都里又怎么了,丰都里不光是小鬼,还有判官呢,还有阎王爷呢,当个判官好歹也是干部啊。

任何时代都是信息时代,没有信息的社会保证是一潭死水,也必将彻底臭掉。其差别不过是信息是否畅通的问题,大道上不畅通,小道消息自然就多了。

那是1973年的一个下午,天气燥热,冯都有点困了。于是他抄起竖刀,一刀一刀地与炕头上的木板玩儿命。此时冯胜利一头闯了进来。

其实冯都是在磨练关刀(也叫戳刀)的投掷技巧。七十年代的男孩子耍关刀,女孩子扔羊拐,跳房子则是男女共有的游戏。北京的关刀风气颇盛,几乎人手一把刀。冯都惟恐在游戏中成为永恒的输家,便经常性地发奋图强,刻苦锻炼。所以他们家炕头的木板就成了冯都的蹂躏对象,投掷练习都是在木板上完成的。投掷戳刀必须又准又狠!每一刀下去必须要确定刀刃的方向,刀身还不能倒下。久而久之,炕头的木板子被冯都毁得不成样子了,到处都是翘起来的木刺。人坐上去稍不留神,屁股上和手掌上就会被扎上几下。

老妈向来是重男轻女的,对冯都的破坏行为一般采取不干涉的政策,假装看不见。除非有冯胜利在场。今天是活该冯都倒霉,老妈没发现丈夫的身影,所以也就忘了提醒他了。冯胜利一进屋,正好看见冯都又在胡作非为呢。他气得脸色紫青,抬手就是一巴掌:“你个小兔崽子,专门跟自个儿家的东西过不去呀你,有本事你把别人家祸害喽。”

冯都担心吃了眼前亏,一晃屁股就钻到里屋去了。冯胜利本能地想追进去,老妈不得不赶紧转移冯胜利的注意力,拉着他道:“你怎么回来啦?不是说今天晚上要夜战吗?”

冯胜利立刻把冯都的事忘了,沉着脸道:“夜战个屁!我们厂长让人家撸下去了,没管事的了。”

老妈奇怪地问:“你们厂长是转业的军队干部,怎么说撸就撸啊?”

“他说怪话,让人家给捅上面去了。完了,挺好的厂长,干到头了。”冯胜利大大地叹息了一声:“我们厂长那小子在朝鲜打了几年仗,可现在美帝的头子让咱们给请来啦。你说他能不生气吗?”

老妈惊奇地说:“叫你什么什么松的,可人家头年就来啦,你怎么才知道啊?当时你还去扫雪了呢。”

冯胜利不爱听这个事,没好气地说:“我们厂长的怪话也是前几个月说的,刚传到上头的耳朵里。他说:美帝是坏人,咱们请坏人来谈什么呀?旁人就说了:不是咱们请的,是什么什么松自己来的。厂长说:废话,你不请他能进来吗?一炮就给揍下来了。”冯胜利忽然觉得这事有点儿奇怪,他揪住老妈叫道:“美帝头子叫什么名字我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老妈指着里屋的房门说:“小都子说的。”

冯胜利马上把冯都从里屋拽了出来,一甩手便扔到了炕上:“说,你怎么知道的?听谁说的?”

冯都头上有四块疤瘌,其中有两块是冯胜利失手揍出来的。他恨这个老子也有点怕他,于是他赶紧指着后院道:“小战子说的。”

冯胜利不满地说:“他们家人凭什么知道这件事啊?这是人民群众的事。”

冯都也不清楚,拼命摇头。

冯胜利想不出其中原因,不一会儿又把肖家的事扔到九霄云外了,拉着老婆继续说:“要说这美国人也是吃饱了撑的,我听说,他们愣是把个大轮船弄到天上去了。”

老妈哈哈笑道:“小都子他爹,你没发烧吧?人家说轮船比楼还大呢,还能上了天?”

冯胜利小声道:“我也这么想的呀。可这事是我的两同事在传达室门口偷偷说的,我听见了。有一个还是党员呢,他老子是处级干部,人家是能看《大参考》的人。他们说这事是内部消息,内部消息一般都错不了。”

老妈摇头道:“我就知道满嘴跑火车的,还不知道满天飞轮船呢。”

“你懂什么?机密!美国人能把轮船弄天上去,早晚就能把咱们都弄天上去。”冯胜利忽然觉得这话实在不妥,一扭脸正好看见冯都,挥着手道:“你别在这儿听,小孩子瞎听什么呀?”

冯都抄起竖刀就跑出去了,正好,玩儿去啦。

虽然两家的大人交往不多,但冯都和肖战却经常来往。两个孩子是一个属性的,生日差了半年。冯都经常拉肖战拍方包、耍关刀、跳房子,他几乎把胡同里孩子的玩意都教给他了。

冯都跑到里外院交界石榴树下,以刀刃迎着阳光,向里院的窗户闪了几下,然后便跑到街上去了。

不一会儿,肖战拎着关刀,鬼鬼祟祟地溜了出来。

两孩子在胡同口转悠了一会儿,这里的地面太干燥,不适合耍关刀。出得胡同,走出了几百米依然没有找到合适的场地。冯都有主意,他跑到一棵大树的阴凉里,脱下裤子道:“我来洒泡尿,洒了尿地面就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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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战道:“多脏啊!骚的。”

冯都不耐烦地说:“不脏,我爸爸说我的尿最干净了,还能喝呢。”

肖战惊讶地说:“谁能喝尿啊?”

冯都说:“五大爷头年闹肚子,喝了我一泡尿,就好了。”说着,他掏出小手枪,不由分说地发射起来。在排泄物的滋润下,地面上果然出现了一小块湿地。冯都大喜道:“怎么样?能玩儿了吧?”说着他挥刀在湿地上画出个方块,在方块中央又横切了一条线,然后叫道:“你要哪一块?”

肖战道:“我要左边的。”

其实左边的区域比较小,但这是耍关刀的技巧,地盘越小对方越容易失误。冯都艺高人胆大,根本不把肖战偷奸耍滑的勾当放在眼里。前几天他曾一刀戳死过一只苍蝇,地盘小点儿又算什么?二人猜了先,冯都赢得先手,他看都没看甩手就是一刀。准头倒是不错,但竖刀戳在地面上晃悠了几下,然后便垂头丧气地倒下了。

冯都气得一拍大腿,肖战却大笑道:“看我的吧。”说完,他也是一刀。可笑的是肖战的刀也躺下了,他懊丧地叫道:“不算,我还没准备好呢?”

冯都一脚踩住他的刀柄,冷笑着说:“谁让你没准备好的。”他一脚将肖战的竖刀踢开,又在他的领土上补了一刀。真是邪性了,其结果居然比前两次还要悲惨,竖刀连晃都没晃,直接就趴下了。这一来两个孩子都有点含糊了,难道地面之下全是石头?

二人爬在地面上,挥舞着竖刀乱划拉一气。地面之下并没有石头,竖刀戳不深的原因还是地面又干又硬。冯都的尿液只是将地面上薄薄的浇湿了一层,下面的土壤依然如炝面馒头一样,死硬死硬的。不要说甩关刀了,一铁锨下去也未必能搓起二两土来。

肖战瞪着冯都道:“你再尿一泡。”

冯都有些气急败坏地说:“我没了,该你了。”

肖战心虚地左右看了几眼,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他也把手枪掏了出来,但挤了半天,仅仅是可怜的几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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