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百年的技艺 传到现在 仿佛没什么进步?一套东西 用了三代 被人仿制出来 在我看来 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她的语调很客气 也很实在 让人挑不出错 听起来却像针芒一般。

傅嘉年不好发作 忍了忍 又坐回沙发上 大咧咧拿了她沏给他的茶 一口喝下:“其实我并不是怀疑你 不过想试探一下。”估摸是看见窗外一闪而过的车灯 他主动说道 “既然时间不早 咱们有缘再见好了。”

陈煜棠淡淡笑了笑 目光指向他随手搁在桌子上的那颗宝珠。

傅嘉年“哦”了一声 将宝珠推向她:“物归原主 多有冒犯。不过我知道陈小姐这样的大老板 是不会介意这种小事的。”

他说着拿起之前便扔在沙发上的大衣 披在肩上 便往玄关走去。

陈煜棠不打算送客 小心拿起宝珠 仔细看了眼 见没有任何损坏 才放下心 预备放回龙口 轻轻摩挲了一下。

这一下 叫她的心骤然抽紧。

“你站住!”傅嘉年还没走出几步 陈煜棠猛地起身 三两步追到傅嘉年的面前 拦住了他的去路。

傅嘉年歪着头看她 有些不正经地笑了起来:“美人相留 我当然不走。”

“你把宝珠还给我。”陈煜棠脸上已经没有了原先的从容。

傅嘉年朝茶几努了努嘴。

“那个是假的。”

傅嘉年这才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了另外一枚宝珠 递给陈煜棠 嬉皮笑脸道:“原来是弄错了。抱歉 陈小姐 这两个太像了 我分不出来。”

陈煜棠万分确定 他是故意的:他将真的宝珠藏在大衣口袋里 又将大衣脱下 扔在沙发上 为的就是在走的时候演上这么一出。

“现在物归原主 我先告辞了。”他看似颇有礼貌地微微鞠了一躬 又要往门外走去。

陈煜棠这次没能沉住气 在他身后追问:“这宝珠是谁雕的?”

傅嘉年脸上浮现出自得的笑容 回身 笑容已经敛去 只剩下嘴角还在微微翘着:“是我在你办公室门口的一个包裹里发现的。”

陈煜棠顾不得盘问他为何还去了她的办公室门口 只捡了最重要的问了:“包裹?谁寄的?”

“这个人我知道 所以没经你同意 就拆了你的包裹 现在向你道歉 ”他毫无诚意地说完客套话 才说 “他叫‘第五艺’。”

“第五艺?”陈煜棠细细一思索 想起刚刚傅嘉年提起的“四艺堂” 有些回过味来 “他是来专门针对四艺堂的?”

“不错 报纸上揭秘我幻术的文章 作者署名也是第五艺。”

事情转来转去 又扯到了根源上。

陈煜棠没了谈兴 点头:“这个第五艺这样猖狂 多半还会再来 我期待和他好好会会。”

傅嘉年反而不再急着走 上下打量了一下陈煜棠:“看样子你们陈家的雕刻技法并没有失传 你应该也有两下子?我仔细比对过 这两个宝珠是一模一样的 你是从哪看出区别的?”

陈煜棠不想理会他 可这人偏生脸皮有些厚 紧着追问 陈煜棠只得拿出仿品 指给傅嘉年看:“你看这里 最后没有抠好 导致整个福寿纹的线条粗细不均。这颗宝珠我爷爷刻了许多年 不可能有这么明显的瑕疵。”

抠是镂空木雕修光时候的必备程序 以圆口凿细细打磨镂空线条的两侧 才有光滑如玉的质感。这个步骤力度掌握很重要 重了 会失手抠断线条 轻了 则起不到什么效果。就算是十年手艺的老师傅 也不见得能把这一步做得完美 连陈煜棠的爷爷 也愣是抠坏了一十三颗宝珠 才有了这么一件完美的作品。

这个第五艺 在模仿的时候 只是将这里错抠出了一个小小的豁子 也是不简单了。

傅嘉年大概也是懂一点的 站在那里沉思了会儿 才说:“这小子倒是全能 不知道其他两家怎么样了。”

“其他两家?”

“是啊 贺家是制香的 许家是做花灯的 咱们四家各有所长 要不怎么叫四艺堂呢?”傅嘉年抱着臂 右手搭在左胳膊上 几根手指轮番点着。

木雕、幻术、制香、花灯 四种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的技艺 为何会凑在一堆 还起了“四艺堂”这么个故弄玄虚的名字?

陈煜棠瞧见傅嘉年那副得意、轻浮的模样 心里生出一丝厌恶 朝着大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不紧不慢地点头笑道:“承蒙傅先生指点 必要的时候 我会去拜访那两家。”

傅嘉年皱了皱眉 门已经被陈煜棠推开 刚化雪 寒意逼人 冷风吹得傅嘉年一个激灵 他迈出门 又折回身看着陈煜棠 有些无奈地问:“陈小姐不考虑和我一起追查此事?”

“追查?”陈煜棠脸上还是刚刚的淡笑 “抱歉 我厂里最近遇到了些麻烦 没有这样的闲情。这种事还是交给私家侦探吧。”

她说完 “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傅嘉年站在门口 愣了半天 觉得陈煜棠这个人有些莫名其妙。

如果是搁在别的女人身上 见着他这样的大明星 当着面一个响指变出了宝珠的魔术 她们不晓得得有多惊喜。可他从陈煜棠的眼里非但没有看到惊喜 反而看到了几丝愤怒和恨意。

傅嘉年摸了摸自己的脸 还是没能想通。

车按着约定的时间过来接他 因为陈煜棠回来得比他预计的要晚 叫司机在这么冷的天等了许久 他不便再拖延 不等想明白陈煜棠的事 急匆匆上车了。

今回开车的司机叫张东宁 是家里给傅嘉年配的秘书。原本不该他亲自开车过来的 但傅嘉年担心这么晚再调司机 家里的老爷子说不定会留意到 就只有辛苦张东宁一趟。

张东宁倒是个十分本分的人 在大冷天等了这么久 也没什么抱怨 反而有些担心地提醒了一句:“少爷 你去陈宅 真的没被为难吗?”

傅嘉年不禁想起之前刚到这栋洋房时 他带着锁匠开了门 让张东宁载锁匠离开时 张东宁那絮絮叨叨的提醒。

他忍不住向后倚在靠背上 露齿一笑:“她一个女孩子 怎么为难我?”

张东宁没有搭话 他正走到一处转弯 雪白日里被人踩化了 这会儿又在地上结了个冰壳子 很容易打滑。他将车开了过去 才说:“魔术被人破解的事情 听说是有人私下告诉了大帅。大帅当场便认定是陈家搞鬼 远在崇州的时候 就下了指示——荥州的商场 谁都不准和陈家的家具厂有任何往来 否则一样的下场。现在差不多有一个月了 这可是断了她的生路啊 她能不跟您急吗?我刚刚回去官邸 又听他们讲陈小姐今天白天去找大帅 虽然没给她难堪 也吃了份闭门羹。”

“嗨!你怎么才告诉我?我不是说了 这事别往他那捅吗 父亲身边的人 一个个的 都争着献殷勤 ”傅嘉年一拍大腿 往前探了探身 “拐回去、拐回去。”

张东宁迟疑了一下 将车停稳 转了一半的弯儿 又听傅嘉年说:“算了算了 叫她吃点苦头吧 这颗定心丸暂时不给她吃。”

车又开回笔直的马路上。

傅嘉年想到陈煜棠的反应 她听见他的名号 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魔术师 应该还不晓得他的身份吧?

车窗外的煤气灯 灯影晕开 连成笔直的一条长龙。傅嘉年的手指在膝盖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忽然露出了一抹微笑。

陈煜棠销好门 挂上链条 脸上一片阴郁。

傅嘉年所说的什么四艺堂 她毫无兴趣。她唯一关注的 就是这颗假冒的宝珠。

她的厂子才遇到旁人刻意的报复 这颗宝珠就出现了 莫非那个“第五艺”有这样通天的本事?可他既然这么本事 又何必千辛万苦 给她送来这颗珠子挑衅?

陈煜棠从脖颈的链子上掏出钥匙 径直走到卧室隔壁的房间前 打开紧锁的房门 走了进去。

相比客厅和卧室的装修 这里要简朴许多。因为墙角的架子上 搁了许多大小不一的鲜黄色木料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木香。

陈煜棠走到房间靠窗的一张厚木桌子前 扫视了一眼桌上的物什。

上面一字排开 有约莫四五十件工具 清一色的木质手柄。这就是她的工作台了 工作台上的工具 都是爷爷留下来的。

陈煜棠拿起一柄七分平口凿 审视了一番。这是平口凿里最宽的一个了 她喜欢雕小物 用得不多 但打磨得很勤 刀口十分锋利。而刀柄因为被人偶偶摩挲 上面包了一层薄薄的浆 乍摸上去 只觉温润如玉 十分舒服。

陈煜棠将那赝品宝珠搁在伸出工作台的硬木垫子上 猛地扬手 再落下时 七分平口凿便扎扎实实地嵌入了硬木垫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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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口凿两边 各是半个宝珠。

陈煜棠解了气 使劲拔出平口凿 扔回工作台上 却看见那硬木垫子上 留下的凹痕里 扎着一张小字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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